腊月二十九那天,我带着小丫头去给林师叔拜年,顺便让林师叔给她诊脉。吃过午饭,林师叔给小丫头号过脉,什么也没说就示意我把她送回房间。这让我忐忑不安起来,难道是小丫头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?

我把小丫头送到我房间,就立刻返回林师叔的药堂。

“不是和你说过,不能让这女娃怀孕!”林师叔的脸色很难看,声音也是从未有过的严厉,看来情况真的很严重。

“师叔,我......是个意外。”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,总之是我不好,“是不是小丫头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?”这才是我最担心的。

“这倒还不至于,只是这孩子......”林师叔犹豫了好久才开口,眉头皱得死紧。

“孩子怎么了?”我看得出来小丫头很看重肚子里的孩子,如果孩子真的有事,恐怕会要了她半条命。

“这个孩子不能留!”

“为什么?”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
“你一直在服用的那种中药对生育能力有很大的影响。”林师叔的语气很严肃,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。

“可是小丫头已经怀孕了,这就证明我的生育能力没有问题。”

“这个对生育能力的影响并不是指你不能让她怀孕,而是指你对繁衍出的下一代的影响。简单点说,就是只要你在服用这种药,你受孕的孩子就不会健康,很难在母体里生长到足月出生,即便幸运能够出生也会是个残废。”

林师叔的声音很低,却像一记闷锤,重重擂在我心上,砸得我喘不过气来,“还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吗?”明知道没什么希望,但我还是不死心。

林师叔沉默着摇了摇头,过了很久才说,“你马上带这女娃到医院做个B超,恐怕她肚子里的孩子,现在已经......保不住了。”

我身子晃了晃,由脚底生出一股彻骨的寒冷,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。

“林小子,你没事吧?脸色这么难看。”师叔一把扶住我,要给我诊脉。

“没事。”我一下推开他,跌跌撞撞地走出门。我很想发泄,可我不知道该怪谁,最大的罪人就是我自己。

我打电话到妇产医院预约了B超时间,小丫头已经怀孕六个月了,如果孩子真的不能留,绝对不能再拖。

我在外面徘徊了很久,才鼓足勇气回去,我现在很怕见到她。在她面前,我觉得我是个万恶不赦的罪人,是我对不起她。

我告诉小丫头下午要带她去医院,她竟然还担心是不是我后背的伤又出了什么问题,这个傻丫头。

我带她到医院做B超的时候,遇到一对年轻夫妇,那女的已经快要生了,我忍不住眼神贪婪地盯着她的肚子,我嫉妒他的健康,这种情绪压迫得我简直想杀人。

临近过年,检测结果要隔天才能出来。第二天恰好是大年三十,我一个人开车到妇产医院取B超结果。去的路上,我还依然残存着那么一点幻想,或许是林师叔诊断错误,或许那个孩子没事。

然而,诊断结果打破了我所有天真的幻想,毫不留情地把它撕成碎片,碾成齑粉。

主治医生告诉我,胎儿已经死亡,必须尽快引产,不然母体也会受到影响,严重的还会危及生命。当时我就觉得整个胸膛都被人掏空了,木然地走出医院,我开车在公路上狂奔,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我内心巨大的悲恸。

那天我回到金隅湾的时候,小丫头在包饺子,用了十种不同的肉馅,一脸兴奋地和我说,除夕夜吃这样的饺子才能十全十美。这个傻丫头还一点也不知道,可我要怎么告诉她?说我们的孩子已经死了?说我永远也不可能给他一个健康的孩子?说我自己有一天也终究要离开她?我说不出口,我没办法对她那么残忍。

傍晚的时候,窗外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,洋洋洒洒的,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天,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。

我心里憋闷,很想出去走走。我给小丫头穿上厚厚的羽绒服和我新买的雪地靴。她帮我戴上亲手织的温暖牌围巾,我牵着她手出门,她手心里的温度很舒服,这让我一颗始终忐忑的心多少安定了一点。

我没敢带她走远,只去了离金隅湾不远的中环广场。这里每年除夕夜都会有盛大的烟花表演,而且是那种电子烟花,不会受天气影响。我们走到广场中央的时候,正好是烟花绽放的时间。五色的炫丽在我们头顶绽放,自幕布一样的夜空倾洒下来,美得有些不真实。

一颗烟花砰然绽放的时候,她忽然踮起脚,一下子啄住我的唇。我敞开大衣将她裹进怀里,狠狠地加深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。她是我想要捧在手心里的人,我不想伤害她,一丝一毫都不想。

良久,我才肯把她松开。她窝在我怀里很轻柔的声音,“奇哥,以后每年除夕夜你都陪我来看烟花好不好?”

“好。”我不知道我还有几个除夕,但我愿意每个除夕都和她一起度过。

“带着我们的宝宝一起来。”她用那种特别期待的眼神看着我,我霎时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被锋利的刀片凌迟。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,低头吻上她的唇,我不想让她看见我哭。

回到金隅湾,我先是给她放好了洗澡水,然后才到厨房准备饭菜,做的什么我根本就不记得了。我只记得我面前摆着一只大大的中药锅,里面深褐色的药液不停地翻滚。药是上午我从医院出来以后,去林师叔那里拿的,是一种前期的流产药,据说可以缓解引产时的痛苦。

望着药锅上方不断腾起的丝丝雾气,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。

“奇哥......”我一直在盯着药锅出神,以至于她叫了我好几声我才反应过来。我招呼她吃饭,自己一个人逃进了浴室。

我在浴缸里放满了水,赤裸着身体慢慢地坐进去。我就这样坐了很久,惊觉自己脸上有很多凉凉的东西,抬手抹了一把,才知道自己在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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